2004年元旦刚过,我就叩开了州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吉庆的家门。
采访他之前,我看过有关他的一些资料,知道他曾经是一位叱咤风云,有着非凡经历的人物:他25岁就当选为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县长,被称为“娃娃县长”;察县的水利工程几乎都同他有关,他是第一个主持修建察布查尔大渠老龙口三孔进水闸的县领导,他还参与了开挖察南渠、修建察渠新龙口五孔进水闸及总分水闸(察南渠龙口)与其他所有水利设施的决策与实施;伊犁电视台的筹建、选址,新疆之最的160米高的电视发射轻型铁塔及设备的工程决策都离不开他;伊犁师范学院更是在他和其他领导的手中,用8年的心血和汗水建设起来的。他们盖起教学楼、图书馆楼、教职工与学生宿舍楼12座,大力绿化美化,在原伊犁第一师范学校的基础上建成粗具规模的高等学府。他还是最早去东北完成锡伯族首次社会历史调查和编写锡伯族史志任务的人员之一,为新疆与东北锡伯族之间的联系与交往做出过重大贡献。
话题是从他留下难忘印象的察布查尔大渠老龙口修建工程引起的。200年前,当时的锡伯营总管图伯特为了屯垦戍边大业,曾率领400名锡伯军民历经7年艰辛开挖了近百公里长的察布查尔大渠,开垦灌溉7万亩良田,这条大渠造福后代子孙,被称为“母亲渠”。为了纪念图伯特的功德,锡伯人民曾自愿集资,在七乡修建了图伯特纪念馆。但由于历史的局限,200多年来,察渠龙口一直是土龙口,冬季不用水时,用木头、树条、麦草、草皮子堵渠口子,第二年春天用水时,又用人工扒开。年复一年,世代沿袭,十分落后。
1961年春天,又逢扒水口的时候,吉庆刚当县长,便带领政府有关部门人员去察渠老龙口。
“那时干部与群众没什么两样”,吉庆回忆道,“我也学着农民的样子,喝了大口烧酒,又用酒擦擦身子,只穿条短裤,就和县水利处长、农牧科长等六七人一起跳进齐胸深的水中。早春三月,河水冰冷刺骨,才干了六七分钟就招架不住,上得岸来一个个牙关打战,浑身哆嗦,赶快去烤火。”这件事对吉庆刺激很大,他下决心要在老龙口建进水闸,彻底改变这一落后面貌。
当年,一座30个流量、钢筋混凝土三孔进水闸便在老龙口落成,闸墩上书写着吉庆用锡伯文写成的“察渠龙口”几个大字。
提起兴修水利,吉庆忘不了在上世纪60年代初期与他搭班的县委书记袁新。袁新原是自治区农垦厅副厅长,1962年兼任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县委书记。
“袁新来后,首先组织大家修红旗渠”,吉庆回忆道,“这是一条引乌孙山水灌溉南部山区农田的水利工程,能够解决三个公社的灌溉问题,12公里长的浆砌卵石渠道修得非常坚固,至今完好无损,被群众称为“袁新渠’。以后又相继开挖了大博乐、阿帕尔渠等总长约30公里的五条渠道。”
“袁新最大的功劳是挖察南架。”占庆说,“他做了当年图伯特想做而没有做的事。”然而,没想到察南渠才挖了一部分,新龙口进水闸还未修,十年浩劫始了,袁新、吉庆“靠边站”了,接踵而来的是揪斗、游街、批判、管押、劳动。察南渠及新龙口工程修建便无限期地搁置起来。
“要是不搞‘文化大革命’,袁新不调走就好了。”忆起如烟往事,吉庆不无遗憾。看得出来,他是怀着敬佩与仰慕之心在谈这位大他20岁的县委书记,他把袁新看作值得信赖的兄长和主心骨,十分珍惜他们在一起搭班合作的日子。
2000年5月,察县庆祝“西迁节”,专门邀请了袁新和他,当时,袁新已年过八旬。两人多年不见,分外亲热。庆祝活动结束后,他俩专程从县城来到七乡图伯特纪念馆,缅怀这位当年为锡伯人民造福的功臣。然后沿着察布查尔大渠到七乡、八乡、阔洪奇乡,察渠总分水闸、察渠老新龙口、海努克乡、红旗渠、琼博乐乡、都拉塔口岸、金泉镇、五牛录,一路察看察南渠工程建设,整整跑了两天,又开了一次座谈会。会上,吉庆深情地说:“察县搞建设,是从袁新开始的。袁书记熟悉农业生产。能把好钢用在刀刃上。”事后,他还写了篇文章,题目就叫《好书记袁新》。没料到,刚刚事隔两年,袁新就因病与世长辞,这次见面竟成了永久诀别,这篇文字也成了悼念亡友的祭文。“袁新没有辜负自治区的重托”,吉庆感慨地说,“过去图伯特想解决而没解决的事,在我们共产党人手中实现了,袁新就是共产党的优秀代表!”
历史的风雷无时不在吉庆的耳畔激荡:公元1764年农历四月,4000多名锡伯族先民壮别辽宁沈阳,开始了人类历史上罕见的戍边大迁徙。一年零五个月的风餐露宿,一万多公里的徒步跋涉,在中华民族历史上蔚为壮观,也造就了不畏艰险,敢于创造人间奇迹的英雄的锡伯精神。吉庆正是在歌颂锡伯族先民伟大壮举的史诗《西迁之歌》的传唱中长大的。他从昔日察布查尔偏僻的乌珠牛录走出,作为西迁新王屯垦戍边的第八代人,他的血液里流淌着先祖的强悍不屈和对祖国的忠诚.他15岁就赴西安进了西北人民革命大学,两年的革命传统和科学知识教育莫定了他一生的追求和信念。他崇拜历史上曾经为镇守西北边防捐躯的喀尔莽阿、萨凌阿、博尔果素三位锡伯族民族英雄,崇拜为各民族造福的图伯特,更埃拜像袁新这样把边疆各族人民的冷暖时刻放在心上的共产党人。他告诉笔者,袁新在临终前曾经留言,要求把他的部分骨灰撒在察南渠渠首。察县人民尊重这位老领导的选择,打算把他的骨灰安放在察南渠龙口,并修一座纪念牌,让各族人民世世代代缅怀这位共产党人。
1973年2月,正忙碌在伊犁河大桥建设工地上的吉庆,突然接到通知,要他去见当时的州革委员会主任王振中。王振中是一位军代表,他和蔼中透着庄重,说:“吉庆同志,我今天代表组织和你谈话,你的根在察布查尔,那里的人民还是欢迎你的。”
这样,吉庆就又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回归故乡这片热土。
重返察布查尔工作后,他先后同李庚友、秦述圣等同志亲密合作,互相支持,带领全县各族干部群众完成了中断八年之久的察渠新龙口钢筋混凝土五孔进水闸的修建和察渠总分水闸及察南渠龙口的修建,新增50个流量的水,灌溉面积扩大了10多万亩;修筑了伊宁至察布查尔县城柏油路以及县城到金泉镇37公里的沙石路,使沿途四个乡(镇),三个团场约六七万名群众告别了祖祖辈辈走土路的历史。
吉庆用自己的亲身实践树立了人民公仆的形象。察布查尔的老百姓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吉县长:一件军大衣、一匹枣红马陪伴他走遍察县的山山水水。常常是风餐露宿,军大衣当做棉被盖。一天下午,地处察渠最下游的金泉镇来了一二十骑着马的农民,找县领导状告上游几个乡截用他们的水。来者气势汹汹,一场械斗眼看就要发生。吉庆一遍好言劝慰,一遍安排食堂备饭。饭后,天己擦黑,他又骑上马与金泉镇的农民赶往有关的几个乡做工作,给金泉调水,很快平息了纠纷。
从1977年调离察县至今,20多年来,无论在哪个岗位工作,无论在职还是退休,他忘不了自己的根在察布查尔这句话,始终眷恋着家乡的山山水水,惦记那里的各族群众,他决心像袁新那样为民办实事。他担任州广播局局长第一年,就恢复了包括察县在内的州直属县(市)被“文革”严重破坏的有线广播。
在伊犁师院担任副院长期间,他设法解决师资、经费等困难,办起了第一个锡伯文本科班,他还从国家计委为察布查尔一中争取到危房改造资金,按照伊犁师院教学楼图纸建起了崭新的教学大楼。
到州人大工作后,他又帮县里与州、自治区电力部门协调,促成伊犁第二火电厂厂址设在伊犁河南岸,为察县经济建设增添了后劲。
1996年他退休后,他仍然关注着察布查尔的发展大计,他说:“锡伯族人口少,经济实力薄弱,发展文化教育、休育等事业,研究历史都受到经济的制约,经济发展了,事情才好办,锡伯族的历史、文化才能有更加广阔的发展空间,更加灿烂,才能立足于民族之林。”
即使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他仍然抱病撰写《首次锡伯族社会历史调查及其身伯族简史>的产生》《英雄的锡伯人》等文章,回溯锡伯族的历史渊源和在维护祖国统一中发挥的作用,以增强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他对笔者说:“新疆锡伯族的历史,就是屯垦戍边历史……一个西迁,一个屯垦戍边,这是锡伯人的创造,是锡伯人的亮点,也是锡伯人对祖国统一的贡献,应当大力宣传。”
地处西北边陲和相对封闭的地理环境倒使得察布查尔的锡伯族较之东北的同胞更易于保存本民族的语言文字,延续和发展本民族的文化,这也使吉庆愈加意识到肩头的责任。在他担任自治县主要领导期间,修建影剧院,办锡伯语广播,组建射箭队,办好文工队。一个名扬全国的射箭队,一个乌兰牧骑式的文工队,成为宣传锡伯族文化的重要阵地,也成为察县在自治区文化体育事业发展中引以豪的两个品牌。在文工队的推动下,锡伯族民间文艺有了新的起色,还培养了一批人才。他还从大局出发,为北京故宫博物院极力推荐保送了一批翻译清代满文档案的骨干力量,向自治区选送领队强建国、教练英辉,射箭名将汝光、郭梅珍等一批队员,组建新疆射箭队,使射箭运动成为自治区体育运动的主要项目,这支队伍也多次在国内和国际比赛中为新疆和国家赢得荣誉;他还协助长春电影制片厂出任民族顾问,拍摄了全国第一部锡伯族题材的电影《现代角斗士》。
在察县各族人民心中,他是一位难得的好县长;在他工作过的单位职工眼里,他是一位精明强干、值得尊敬和爱戴的好领导;在东北锡伯族同胞心目中,他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和社会活动家,为民族大业办实事的人。
如果说,1959年的首次东北之行是吉庆有幸见到同根同祖的同胞,产生寻根访祖的念头,并克服重重困难找到了被占作他用的沈阳锡伯族家庙遗址和垫在机器下的家庙石碑,那么,33年后的1992年,参加在沈阳召开的“锡伯族民俗研讨会”和1997年出席黑龙江省锡伯族研究会齐齐哈尔年会暨文史研讨会,则使得他强烈意识到民族振兴的责任,找到了一条东北、新疆锡伯族联手发展民族经济的民族振兴之路。
三回东北,他的足迹遍及哈尔滨、齐齐哈尔、双城、长春、吉林、沈阳等锡伯族聚居地,广泛接触各界人士,努力增进同胞情谊。在他的奔走与推动下,新疆与东北锡伯族之间的联系与交往日益密切,锡伯族历史、文化研究活动也出现了空前活跃的局面。
2004年农历四月十八是锡伯族西迁240周年纪念日,国家民委和沈阳市政府将在沈阳锡伯族家庙举行隆重的家庙庆典和西迁240周年纪念活动,消息传来,重病在身的吉庆难抑激情,他用歪歪斜斜的字写下诗篇《家庙颂》。诗中写道:“锡伯家庙是祖宗圣地,西迁精神升起的地方”,“修复锡伯家庙,闪耀着党的民族政策的光芒……”察布查尔锡伯族的根在东北,在沈阳。这样重大的纪念活动怎能没有始终深爱自己民族、自己同胞的吉庆出席!
这使我想起吉庆三回东北时与其他新疆锡伯族代表给东北同胞赠送的条幅,上书“东北新疆锡伯族心连心,新疆东北锡伯族根连根”20个大字。啊,心相连,根相连,这象征东北与新疆锡伯族血脉相连的比喻,不也正是吉庆与察布查尔父老乡亲水乳交融的生动写照吗!
附录——吉庆同志碑文
吉庆,锡伯族,佟佳氏,察布查尔县爱新舍里镇(镶黄旗)人。生于1935年3月,卒于2007年1月16日。享年72岁。吉庆同志自1961年始,先后担任中共察布查尔县委副书记、县长、伊犁州广电局党组书记兼局长、伊犁师范学院副院长、伊犁州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领导职务。
吉庆同志以其少年英华之躯,投身于新中国建设的伟业之中,鸿烈一生,赤子赤心,堪称党员先锋,民族之魂。他上承先辈西迁精神,主持开挖察南大渠,百里沃野变万顷良田,八旗后代遂五谷丰登;他东奔西走,牵手两地,促成离散二百多年之骨肉重聚,交往日增,民族文化传承归于完璧; 他为官两袖清风,一身正气,以大无得大有,赢得伊犁各族人民的景仰和爱戴; 他为人秉性高贵、气度雍容,以心灵换空间,为整个锡伯民族赢得尊严和希望。
呜呼!斯人仙逝,锡伯族诗人安德海有诗赞曰:
松柏早年作大梁,及冠英华阅沧桑。
八旗叶陌催马蹄,一腔经纶笑张良。
早生华发勤为民,晚来疾风谁料想?
宗祠号陶泣鬼神,岁岁清明泪满裳!
(文稿来源:“历史的记忆,幸福的家园”—见证察布查尔发展变化历程口述史,共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党史办公室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