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秋，笔者与奇车山先生在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乌珠牛录和依拉齐牛录拍摄有关锡伯族民俗图片时，有幸接触到依拉齐牛录南金保先生保存的其祖传之锡伯族萨满神谕（民间称《萨满歌》）。之后笔者与奇车山、佟克力着手对锡伯族萨满神谕进行译注。因初次接触锡伯族萨满教文化，在注疏中遇到了不少难题，为此，1985—1987年，笔者就锡伯族萨满教有关问题数次前往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乌珠牛录、依拉齐牛录，先后向锡伯族老人作调查采访。在此基础上，将萨满神谕译注出来，自1987年起陆续发表。1995—1998年间，笔者又利用探亲和出差之便，多次在察布查尔锡伯自治县乌珠牛录、依拉齐牛录、堆齐牛录村作萨满教文化调查采访，搜集了不少珍贵口碑资料，拍摄了数百幅相关图片。同时，20世纪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在乌鲁木齐先后采访数位当时均逾七旬的老人，又搜集到数万字有关相通、尔琪和斗琪资料。先后采访者有：吴景石（1924年生）、灵梅（约1920年生）、富昌（约1910年生）、贺双信（1919年生）。上述4位老人现均已作古。现将这些资料整理出来，一是慰藉亡者在天之灵；二是为广大读者提供一些这方面的信息。为了使资料信息有序而阅读方便，将多人提供的资料融为一体，不以讲述者及其讲述时间为序，而是以萨满教的一般阐述方法加以编排次序。这样做是否合适，尚祈读者鉴别。

在调查采访中，受访者提供的均为口语化资料，为了保持资料的原始特点，在基本保持其口语化特点的基础上做了一些书面化加工。

贺灵：萨满是如何产生的？

吴景石：锡伯族的萨满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没有萨满缘分的人是无法当萨满的。我父亲曾经是很有名的牛录萨满（指帕喀萨满），作为牛录萨满他完全可以主动选萨满人选培养他，但他不能随便指定自己的子女当萨满。在家族里面，一般爷爷辈萨满可以挑选孙子当萨满。很多当萨满的人都是前生就已经被伊散珠妈妈那里被指定了。这些人出生以后，他们的很多表现就跟常人不一样。就像我的父亲，听说他生下来以后经常疾病缠身（锡伯族称为“亚愣亚愣”），用锡伯人的土办法治了很长时间还是治不好。当时家里人经常做谁也解释不清的稀奇古怪的梦。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就找依拉齐牛录的尔喜萨满看。尔喜萨满看了以后就说他有萨满缘分，如果同意，他愿意培养我父亲当萨满，只有走这个“路子”，他的病才能好起来。我的爷爷奶奶为了让儿子尽快摆脱疾病的折磨，只好将儿子“扔”给萨满了。听我父亲讲，常庚和常灵的母亲墨娘妈么，小时候也是疾病缠身，用什么样的土办法和草药治疗都治不好。最后没有办法带到我们家，让我父亲看。我父亲一看她就有萨满的征象，站没有站像坐没有坐像（指好动或像男孩），眼珠子乱翻。于是，过几天后，我父亲对她的父亲说，你的女儿已经被前辈萨满的神灵看上了，只有让她当萨满，她的病才能痊愈，否则我也治不好。如果同意当萨满，我可以当师傅培养她。几天后她在长辈的带领下带着礼物又到我们家，说经过亲戚朋友商量和征求本人的意见，准备接受萨满路子，把她交给我父亲培养。现在说起来，一个人当萨满就是一种缘分，没有缘分的人萨满神灵是不会选中的。据说，萨满收徒弟以前，自己做梦受到某种启示，说家里增加了人口啦，路上捡了一个娃娃啦，等等。一旦接受了萨满路子，萨满师傅就开始按照培养的程序教各种萨满知识。产生萨满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如果一个大的哈拉几代没有产生一个萨满，而这个哈拉里经常发生精神错乱的人或者经常出现意外死亡的人，那么，大家就会认为哈拉里有一种致病导灾的因素（锡伯族叫“哈秦”）。在这种情况下，老年人、哈拉达（姓氏长）就往萨满上面想问题，认为哈拉里长期没有萨满才经常有人致病遭灾，于是以哈拉名义选定一个萨满人选托付给萨满培养。但是这种情况比较少。在一个哈拉里出现一个高强的萨满，是全哈拉的骄傲。时间长了，他们在哈拉里名声大了以后，哈拉成员会慢慢认他为哈拉萨满。我父亲接受萨满“路子”后，他的病没有多少时间就慢慢好了，而且他学习萨满法术没有费多少功夫，他的师傅尔喜萨满经常在我爷爷奶奶面前夸奖他，那时他就预言他将来会超过哈拉萨满本领而成为较强的牛录萨满。

贺灵：牛录萨满和哈拉萨满有什么区别 ？

灵梅：牛录萨满实际上就是本事比较大的萨满。萨满徒弟上刀梯成功，成为伊勒吐（公认、公开的）萨满以后，不一定个个都能出名。一些本事不大的萨满，时间长了就变得默默无闻，没有多少人去请他们治病，就变成了只在哈拉莫昆（姓和氏）内部治一些小病的萨满。而一些有能耐的萨满，虽然刚开始的时候也只能在自己的哈拉莫昆内部跳神治病，但时间长了，人们都知道他的本事，到后来，不仅是本牛录的人请他看病治病，甚至扎昆固萨（八个牛录）的人都因为他的名声而来求他治病，这样他就成为了牛录萨满，其他没有名声的则成了哈拉萨满，甚至莫昆萨满。像乌珠牛录吴景石的父亲帕喀，是吴扎拉哈拉（吴姓），据老人说，他上刀梯成为伊勒吐萨满后，吴扎拉哈拉的人们都非常高兴，举行哈拉宴席庆贺。后来他的名声越来越大，治好病的人越来越多，成了整个牛录公认的高强萨满。他治好了好多人，后来扎昆固萨的人都来求他。五几年（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北京来人也采访过他，让他跳萨满舞，唱萨满歌，据说还给来人悄悄看了他珍藏的“萨满比特赫”（萨满神歌）。还有乌珠牛录的墨娘妈么，她在帕萨满的手下学萨满，等上刀梯的时候，帕萨满和其他好多长辈都劝她不要上竖立的刀梯，作为女萨满从横架的刀梯上走过去也就可以了。但是，她根本不听别人的劝说，硬是要上竖立的18级刀梯。为此，帕萨满也是心里很害怕，在她举行上刀梯仪式之前，整整连续四十天晚上在墨娘家跳神，祈祷神灵保佑她上刀梯成功，不要出现意外。上刀梯那一天，扎昆固萨的人都来了，大街小巷停了很多牛车、马车和马，墨娘家整条街严严实实都是人。她上刀梯成功后，很多牛录的病人都来找她治病。她跳神动作优美，人们都喜欢看。后来她也被公认为牛录萨满。成为牛录萨满的人比较少，大家公认了他们才能够理直气壮地当牛录萨满，但他们平时都很约束自己，行为都很谨慎，就害怕出现失误和差错导致自己的名声受到损害。哈拉萨满人数相对牛录萨满多一些。因为萨满上刀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没有胆量的人往往都不能顺利过这一难关，凡是过不了这一关的都成为哈拉萨满或者是“扎里”（伊勒吐萨满的助手）。扎里就更不能算正式萨满了，他们很多成为斗琪。

贺灵：伊勒吐萨满和布吐萨满的区别是什么？

灵梅：萨满师傅收徒弟教萨满法术，有的要断断续续教好几年。其中悟性比较强、自己又好学努力、记东西比较快的徒弟，不会学那么长时间。徒弟在法术和本领基本学到以后，要举行上“查库尔”（刀梯）仪式。上查库尔成功了，师傅领着徒弟向围观的人群大声宣布：某某已经成为“伊勒吐萨满”（公开、公认的萨满）；如果上刀梯不成功，就是说没有从刀梯顶上仰倒下来，或者没有勇气和胆量上刀梯或者干脆放弃举行这一仪式的徒弟，就不可能成为伊勒吐萨满，而被称为“布吐萨满”（非公开、非公认的萨满）。伊勒吐萨满有资格跳神治病、培养徒弟，而布吐萨满只能给伊勒吐萨满当助手，他们没有资格跳神治病和培养徒弟。很多布吐萨满后来都当了斗琪。

贺灵：“扔给萨满”（samen de maktaha bi ）是什么意思？

灵梅：以前，因为没有像现在的大夫和医院，大人小孩病了只能求萨满、相通、尔琪、斗琪诊治。而在小孩中间，经常流行可怕的“har haxi ”（流行病），每次都死好多小孩。人们一旦遭遇这样的灾难，也是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找萨满、喇嘛等求治。一般这类病萨满、喇嘛也是没有多少办法，只能听天由命。但是，有一些病萨满就能治好，比如说“kurtuzong”病（属于精神类疾病），或者是久治不愈的发热性疾病等。以前，小孩一旦患这种病，人们都知道去找萨满看。萨满对这类疾病，一般都说与萨满有缘分，并向家长提出让他（她）们拜师学萨满法术，那么，人们从此就会说：这个孩子“扔给了萨满”（samen de maktahabi），或者说“指给了萨满”。“指给”萨满的小孩若年龄较小，不会马上拜师学习，而是等到一定的年龄后再拜师学法。期间，这些孩子的不少行为都受到约束，不像其他孩子一样自由，而且还有许多禁忌，比如说不能随便参加丧葬活动，不能吃牲畜的头、腿肉，不能在公众场合嘻嘻哈哈，不能参加喇嘛教的佛事活动等。指给萨满的孩子，要受到准备培养的萨满师傅的经常关照，如一有什么萨满活动，就要特意带他去参加。

贺灵：萨满的weche ku （巫出固，即神灵)和人的faying （魂灵)是什么东西？

吴景石：神灵是平常人无法看见的东西，只有萨满作法进“巫出固”（他供奉的主神）处于昏迷状态（进神灵界）后才能和它们接触、沟通。萨满到神灵界也是他的灵魂和各种神灵接触，我父亲（帕萨满）讲，他曾几次脱魂到神灵界，见到以前去世的人都在那儿，还有其他各种精灵。据说魂灵是没有生命期限，不像它的肉体。它的肉体消失了但魂灵永远存在。人们只要善待魂灵，经常供奉它们，给他们烧纸化钱，它们就会保佑你。有些萨满学法不到家，缺乏对神灵的诚心，八月十五不祭供它们，这样的萨满跳神治病就治不好病人，实际上就是他呼唤的神灵不来附身帮助他，没有神灵的帮忙是治不好病人的。还有，萨满呼唤神灵附体，有些萨满唱萨满歌非常到家、嘴巴甜、歌声也凄恻，众多神灵都被感动，那么，这样的萨满就会得到很多神灵的帮忙。

神灵是萨满的命根子。没有神灵，萨满无法战胜病魔，也不可能被人们信任，萨满的主神时时处处帮助他（她）、保护他（她）。萨满跳神治病、与病魔搏斗，首先呼唤自己的weche ku（主神)，当开始与病魔搏斗，再接二连三地唤请诸多副神。患者病情严重，所唤副神就多。萨满呼唤的都是锡伯人的神灵，呼唤其他民族的神灵没有作用，其神灵也不理你。我父亲曾对我说：有时呼唤自己的巫出固，要费很大的周折，如碰到重病人，巫出固和萨满本人都承受很大的压力。当巫出固降附之后，萨满本人开始浑身抖动，不由自主，巫出固和病魔直接交锋，并反映到萨满身上，即刻与巫出固一起，同病魔疯狂搏斗。这时，大萨满请来的扎里（二神）如果法术平平，就会急坏巫出固，它更使大萨满付出超强的精力，甚至把他搞得精疲力竭而累倒。徒弟学萨满过程中的很多时间就是要学会呼唤巫出固。在平常情况下，萨满师傅的巫出固可以成为徒弟的主神（巫出固）。萨满一般都选凶猛动物作为自己的巫出固，比如尔喜、我父亲和墨娘的巫出固都是虎神，其形象都画在布上，和萨满神图一起珍藏起来，每届举行跳神活动或者八月十五举行祭祀、为萨满用具“除尘”时，要拿出悬挂起来，不断为其烧香磕头。此外，他们选的副神一般也是动物神，比如说野猪神、骆驼神、豹神、雕神、马神、狼神等。萨满跳神治病时把它们一个一个呼唤下来，帮助自己和病魔搏斗。

徒弟成为伊勒吐萨满，实际上就是前辈萨满的巫出固选择的过程。如果徒弟对神灵缺乏诚心，他就会得不到巫出固的帮助，因而不可能成为伊勒吐萨满。

人活在世上就有三个灵魂，一个叫郭尔浑，一个叫萨其斯，另一个叫法英额。郭尔浑管人的生命，人死就是郭尔浑死掉了。郭尔浑伴随人的一生。人睡觉，有时惊厥（锡伯人叫golhunambi），就是郭尔浑受到惊吓的原故。萨其斯管人的愚智。萨其斯高的人，邪恶不能侵入，萨其斯低的人经常上当受骗，做愚蠢的事。有些受冤枉和可怜的死魂专门找这些人还魂，而且死魂找的多了他们的萨其斯就会更低，寿命也会缩短。人死之后，萨其斯也会消失。法英额就是汉族人讲的灵魂，它是与生俱来的东西，它永远不会死，人死之后它就从尸体中离开了，或者人还没有死它就提前离体。人活着的时候，法英额经常离开人体到处游荡；人睡觉做梦就是它在活动；人有时过度惊吓，它的法英额就会离开他的身体。祖先的法英额一般都变成神，所以，人要善待祖先，要经常给他们用的（指纸钱）和吃的（指供品）。萨满跳神治病或者培养徒弟时呼唤神灵帮忙，其中好多都是死去的祖先灵魂，它们在神界有自己的神位，特别是萨满师傅的魂灵，可以直接和伊散珠妈妈打交道，萨满如果能请动它们，很多重病就能治好。有时候法英额会惩罚坏人和不孝之子。眼睛很明亮的人可以看见人的法英额。据传说，以前有两个人在山地里劳动，中午吃完饭后两人躺在地上休息，一会儿都睡着了。睡着睡着其中一个忽然被什么声音惊醒了，他看旁边的人还在一边出汗一边熟睡。他也就睁着眼睛无意识地看熟睡的人，忽然一个像木偶一样的小人从熟睡的人身上跳下，一直沿着渠沟往前跑，它跑到前面小心过了独木板桥就进沟里好像玩去了。他感到很奇怪，看旁边的人还在熟睡。这样过了一个时辰，他远远看见那个小人正在返回，于是他悄悄过去把渠沟上的独木板取了下来。小人过来后找不到木板桥，急得乱跑乱跳，一看睡觉的人正在汗流满脸乱吐粗气，好像快要窒息的样子。他见样子马上跑过去把独木板重新放在渠沟上，不一会儿，小人慌慌张张过木板桥，快步跑到正在挣扎着的睡觉的人身上不见了。很快他醒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对同伴说：刚才我睡觉梦魇了，怎么也醒不来，好难受啊！接着同伴把刚才看见的都告诉了他，并说你的法英额你睡觉时离开了你的身子。

贺灵：1928年左右，锡伯营镶黄旗是否举行过一次萨满上刀梯仪式？具体情况怎么样？

贺双信：是举行过一次，整个过程我都亲眼目睹过。当年我快10岁，正好是对这类事情最好奇的时候。在举行上刀梯的四十多天之前，就听大人说，墨娘玛么（对老年女人的称呼，“墨娘”是她的名，“妈么”是尊称，后来一直成为其称呼）要上刀梯了。后来才弄清楚事情的经过。

墨娘是常庚、常灵的母亲。据我父亲讲，她小时候经常得病，一病就是几个月治不好。她的秉性也与平常女孩有些不同，具有男孩的性格，又内向。有一年春天她又是长病不愈，虽多方求治并不见好转。无奈之下去找帕萨满（吴景石的父亲，是我远方舅舅）。帕萨满首次相面，就看出来她跟萨满有缘分，认为非“指给”（扔给）萨满治不好她的疾病。于是就给她的长辈讲她的萨满前缘，是哈拉某某萨满的魂灵选中了她，希望同意她接受前辈萨满的神龛，如果同意，自己可以担任师傅培养她（这里所说的是她上刀梯三年以前的事）。她在帕萨满手下开始学法术以后，病也好了。期间，我在街上碰到她好几次，她从不和人随便搭话，始终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从此牛录里都叫她“萨满妈么”了。她和帕萨满断断续续学了三年萨满法术。帕萨满平时和平常人一样，一方面下地劳动（合伙种地），一方面操持家务，只在有空闲的晚间，带着部分萨满用具，到现在的常庚、常灵家去教她。到教她的第三年，也就是1928年初，牛录里开始传“萨满妈么”要上“查库尔”（刀梯）的消息。当初帕萨满要求她上横架在地上的刀梯，但是，墨娘萨满怎么也不同意上这种刀梯，她说自己学了三年的法术，如果就从“伊兰庹”（锡伯口语称一米左右）高的刀梯上走过去跳下来就成为伊勒吐萨满，谁还相信我是萨满？也没人来求我了！帕萨满怎么做工作她始终坚决不同意，一心要求和男萨满一样上竖立的刀梯，而且要求刀梯级数不能少于18级。最后，帕萨满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上竖立的刀梯。但是，帕萨满从此又害怕又紧张起来，害怕的是万一她上刀梯失败或出现其他意外怎么办；紧张的是上刀梯之前一定要将一切工作万无一失地做好。我小时候听说曾经有个关姓萨满徒弟上刀梯的时候，因为害怕不敢从刀梯顶上仰倒下来，结果被老人用箭射下来了；还有一个萨满徒弟也不敢仰倒下来，在众人的喊叫声中慌忙而用力过大，仰倒在坑外而当场摔死了。所以为了让萨满妈么从刀梯上顺利仰倒下来，帕萨满决定利用几十天时间，不断跳神告知各方神灵，保佑她上刀梯成功。后来大家都说，帕萨满为此整整跳了40天神。其间我跟其他孩子去看过四五次。每天晚上天还没有全黑，帕萨满便全身着萨满服饰，拿上两个神鼓急急忙忙奔到萨满妈么家，后面跟着一群娃娃还有中青年。一到她家就开始跳神，有时萨满妈么站在屋子中间，帕萨满围着她转圈子唱跳不止；有时萨满妈么也拿上另外一面神鼓，跟着帕萨满又唱又跳。她的舞姿非常优美，手脚轻盈，唱得也好听。看在眼里，我也暗地里学了几下跳神动作。那些跳神动作很多像狼、虎、鹰的各种动作表现，跳神最激烈的时候，两人都是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有几次，在院子里看护的大人还不让我们小孩子看，赶我们走。

等到40天快结束的时候，牛录里开始轰动起来，说某月某日要举行上刀梯仪式。一人传十，十人传百，没有几天，全锡伯营都知道乌珠牛录要举行上刀梯仪式。在上刀梯的前几天，帕萨满亲自选出自己哈拉（姓）里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开始设“萨满华兰”（萨满场院）。上刀梯的前一天午后，我跟其他孩子说要去看“萨满华兰”。当时所谓的萨满华兰基本准备完毕。萨满妈么院子正中矗立了一架十多米高的刀梯，刀梯杆是由四根无结的松木椽子通过“公母”相接方式相接而成，两杆上从上到下已经绑定了由马刀、铡刀组成的16级梯子，在梯子下面还有两个小伙子正在磨刀石上推磨着一把马刀和一把铡刀。过几十分钟后，两个小伙子将磨好的刀递给帕萨满，帕萨满分别用舌头和大拇指试刀，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叫两人把刀绑在刀梯下，这下立的刀梯变成了18级。刀梯以北已经挖好了长方形大坑，里面铺上了麦草。刀梯周围立了二十多根一米多高的木桩，木桩用两结麻绳圈了起来，绳子上挂了五颜六色的布条、纸人、纸坐佛等，有两个小伙子正在场院内巡视着不让人们靠近绳圈。天黑后，几个小伙子在帕萨满的指挥下，点上面烛、蜡烛，放在木桩上面，一会儿形成了稍呈长方形的发光场院。大人们说这就是萨满华兰。

第二天还没有到中午，牛录里已经是到处停放着马车、牛车和马，各条街上都是人，每一家都来了好几拨外牛录甚至伊宁、巩留、霍城等地的亲戚朋友，准备见识从未见过的萨满上刀梯仪式。到撑灯时分，墨娘家南北两条街上已经到处是人，所有的树上都爬满了人，有的老树上甚至爬上了十几二十个人，一会儿工夫发生了数起树枝被压断掉人的事故，可幸没伤人。我也找了一棵西边老树好不容易攀了老高。爬到树顶一看，那场面太壮观了，房屋四周、菜院里全是人，萨满华兰在烛火照亮下很是有些恐怖。华兰正中的刀梯肃然矗立，烛光无法照到梯顶，如一架天梯伸向了漆黑的天空。刀梯南面左右两侧各置一个八仙桌（条桌），面向刀梯坐着五六个人，其中有全身披挂的其他牛录来的萨满。刀梯以北左侧拴着一只山羊，山羊旁边架着一口油锅，锅下正燃着炭火。不一会儿，帕萨满全身披挂，手拿神鼓走出屋里，向大家宣布：今天乌珠牛录墨娘“赫赫”（女性）萨满接受哈拉先辈萨满的神龛，上“查库尔”告知各路神灵，在上敬请各位神灵布尔堪保佑我的徒弟，在下请各牛录父老乡亲为她祈祷，让她成为伊勒吐萨满！之后，一位外牛录萨满拿起八仙桌上的烧酒瓶，给帕萨满斟满一杯后，将余酒祭奠在场院四周。帕萨满端着酒杯突然“哈”一声喊叫，将酒泼向空中，开始跳激烈的神舞。接着，坐在八仙桌边的外牛录两位萨满，也拿起神鼓跳到刀梯以北，和着帕萨满开始跳神。跳一阵后，帕萨满放下神鼓，拿起麻鞭，吼着从身后抽两位萨满，意思是他们跳得不够激烈，要加把劲，两位萨满被逼得都乱了阵脚。然后，帕萨满又拿起神鼓又吼又唱，跳得更激烈了。大致跳了半个小时，帕萨满走进屋里，领出墨娘萨满向四周致意，接着，帕萨满递给她一幅神鼓，两人开始跳神。突然，帕萨满“哈”的一声吼叫，放下神鼓，拿起神矛，跑向刀梯旁的山羊，向其脖颈猛刺一矛，羊血随即喷涌而出，帕萨满用陶碗接一碗羊血，墨娘跑去接过帕萨满递过来的羊血碗一饮而尽，然后不停地从滚开的油锅里抓起油饼扔向四周人群，接过油饼的人们都争着抢吃，认为吃上油饼的人能够得到未来新萨满的保佑。这时，帕萨满过来给墨娘脚底和手心各贴上一张黄裱纸，很快又拿起神鼓与另外两个萨满开始跳激烈的神舞，墨娘萨满一步步目不斜视由北向南走向刀梯，当她靠近刀梯时，三位萨满边跳边“哈、哈、哈”的吼叫，墨娘开始赤脚攀刀梯，每上一节，三位萨满都同时喊“哈、哈、哈”。墨娘萨满没有一点胆怯地很快爬到了梯顶，抓起最上面的横木凝望着南面夜空，过了几秒钟后，帕萨满大声向她问话：“往南看见了什么？！”墨娘答：“看见了伊散珠妈妈的华兰！”“往西看见了什么？！”墨娘答：“看见了布尔堪巴克西华兰！”“往东看见了什么？！”墨娘答：“看见了伊巴罕华兰！”最后，帕萨满再三大声叮嘱她：“不要往北看！”紧接着，三个萨满开始跳更加激烈的神舞，帕萨满又端起斟满酒的杯子又吼又喊，把酒泼向空中并不断大声说：“往后仰倒、往后仰倒！”话音还没有落下，墨娘萨满往后一仰，身子轻盈地迅速坠下，刚好落在辅满麦草和被褥的坑上面。这时人群中同时发出了同声惊呼。接着由帕萨满指挥，将她用棉被裹住，由四个小伙子抬进了屋里。过几分钟后，帕萨满将她领出屋，当着大家的面，从怀里取出一枚“念门托里”（护心镜），往碗里的羊血浸一下给她戴上了。并向大家宣布：“乌珠牛录的墨娘已经被伊散珠妈妈接受为伊勒吐萨满！”话音未落，大家一阵欢呼。所有萨满和扎里都又开始挑起了欢快的萨满神。上刀梯仪式就此基本结束。 

次日一大早，墨娘萨满在帕萨满的引领下，挨家挨户“收布佐”，就是由一名小伙子驾着一辆牛车，帕萨满和默娘萨满都身穿萨满服装，各拿一面萨满神鼓，挨家挨户跳神唱神歌。主人听到神鼓、神歌声，都出来观赏一番，最后每一户都送他们一些小麦、面粉、肉干、衣物等，并装到牛车上。据说，他们将大家馈赠的东西变卖后，用其费用制作萨满用具。

贺灵：请您讲述一下萨满用具和萨满神图都有些什么功能、作用，是如何制作的？

吴景石：首先说说“萨满玛哈拉”（神帽），它又叫“萨叉玛哈拉”或“teisu 玛哈拉”。正宗的神帽用铜片制作，后来就用铁片制作了。它由帽圈、帽顶、小铜镜、帽缨组成。小铜镜固定在帽顶铜片和帽圈铜片铆钉之处的上方，背面的铆钉之处系上由五条短飘带及两色布条组成的“索尔孙”（缨子），短飘带上绣有各色五节以上花卉、几何图案和铜钱等图案。尔金扎布家流传下来的神帽上现有三条短飘带，估计另外两条已经损毁；常庚家保留的墨娘萨满玛么神帽上的五条短飘带现在还很完整、鲜艳；我父亲留下的神帽上也是五条，可惜文化大革命时期都已毁掉。以前我见过堆齐牛录的萨满神帽，它上面也是五条短飘带。萨满玛哈拉上面的小铜镜有些特殊，它们被擦拭得就像现在的镜子一样可以照人。在跳神的时候，萨满只要跟你面对面，你就可以见到小铜镜上面忽闪忽闪的各种影子，给你造成神秘感。我父亲讲过，神帽上铜镜是专门照射病魔，病魔从上面见到自己的影子就会害怕。神帽因为用铜铁片制作，不能直接戴头上，里面必须衬一顶像回族白帽一样的帽子，是用四五层白麻布做成的，这样就不会磨烂萨满的头皮。神帽的作用是保护萨满的头部。萨满同病魔搏斗时，只有萨满自己看见病魔，据说，病魔同萨满搏斗，它也是手持武器，所以萨满必须保护自己的头部。萨满上身神服没有特殊服饰，春夏秋穿白麻布制作的对襟衣，又像衬衫又像外衣。深秋和冬天穿深色棉衣。扎里（二神）穿的神衣就是马褂，和清朝时期的差不多。萨满下身神服有“霍希库”（衬裙）、苏尔屯和飘带。霍希库跟女式裙子有区别，是一种裹裙，用长方形整布单镶边而成，有的用深蓝色布，有的用白麻布。尔金扎布家的神裙是白麻布制作的，而墨娘萨满妈么的是用深蓝色粗布制作的。它的作用是裹住萨满下身，不让露出其裤子。苏尔屯是由108条小指头粗细的飘绳组成，每条飘绳都缀以白、蓝、深蓝、乳黄、淡黄、红等颜色丝线，呈现为彩色绳带，并将它们缀缝在六七厘米宽的或白色或蓝色的布条上。尔金扎布家遗留的苏尔屯不够108条，已经掉了几根，墨娘萨满妈么的好像够数，也比较鲜艳，我父亲的苏尔屯也够数。飘带由18条各宽约5厘米、长九十余厘米的布条缀缝在六七厘米宽的或白色或蓝色布带上组成。18条布条似乎与《萨满歌》里面记述的“十八个卡伦”有联系。18条布条上都用蓝、深蓝、红、黄、淡红、白等颜色的丝线绣有几何图案、佛教图案、花卉、铜钱、汉字祝寿、凤凰、萨满上刀梯等图案。苏尔屯和飘带都分别系在衬裙上面。萨满跳神的时候，随着舞步，整齐地前后左右飘动，墨娘萨满妈么跳神时，苏尔屯和飘带飘动得十分好看。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北京来了搞社会调查的，那个时候我父亲跳了几次萨满舞，来人给他照相，他跳得也好看，我的萨满舞就是向我的父亲学的，跳神的时候一个是看鼓点和脚步的配合，再一个就是看苏尔屯、飘带飘动得整齐不整齐，学好这些要费功夫。在飘带上绣花是个十分严肃的工作，18个布条要请18位年龄在18岁未成家的女孩绣花能手来绣，一根飘带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多天才能绣好。图案由萨满师傅跟绘画师共同确定，一般都是已有飘带图案的复制，但也有创新。尔金扎布家的飘带图案和墨娘萨满妈么家的飘带图案就有很大不一样，可能墨娘萨满妈么家的因为是后来制作的，所以有了一定的创新和变化。另外，萨满神帽上的五条短飘带，也必须由18岁姑娘来绣成，现在见到的飘带绣花水平都很高，特别是墨娘萨满妈么家的更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