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灵：请讲讲锡伯族的蛇崇拜。

灵梅：锡伯人忌讳蛇，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蛇都忌讳，忌讳的是洞居的“有组织”的群蛇，而对一般不群居的旱蛇和水蛇并不避讳和崇拜。小时候我妈妈给我们讲过不少蛇的传说故事，其中一个故事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说从前有个农夫到山上砍柴，背回一捆柴火刚放到厨房地上，从柴捆中就爬出了一条很长很长的白蛇，农夫慌忙中当即用锄头砸死了这条白蛇。当天深夜，家里突然来了几千条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白蛇，它们各个都睁着可怕的眼睛追农夫咬，另外一大群蛇堵住门口也不让他出门，妻子惊恐失措，把丈夫藏到扣着的大瓦缸里面便逃出了家门。随后，几千条蛇轮流爬在瓦缸四周一动不动。次日凌晨，妻子回家一看，蛇群已不见踪影，一推开瓦缸，只见活蹦乱跳的丈夫只剩下一堆白骨了。她见状即该晕死过去，身怀的娃娃也流产了。村里人知道情况后，大家一起请萨满在蛇洞前举行谢罪仪式，并为砍死的蛇举行了送葬仪式。从此以后，锡伯人再不伤害或触犯洞居的蛇群了。锡伯人认为，洞居的蛇群和人一样有自己的组织和规矩，所有蛇群都听从蛇王的指挥，如果人不去触犯，它们不会主动与人作对，因此，直至今天锡伯人还忌讳洞居的蛇。过去一旦有人无意或有意中触犯或伤害了它们，就要在萨满等巫师的主持下举行谢罪仪式。

贺灵：锡伯人崇拜古树有什么特殊意义？

富昌：我们小时候，扎坤固萨（指察布查尔八个牛录）水渠边上，还有大多数人的大门口都植一两棵mimihalin（指柳树—系口语），这都有特殊的意思。柳树是非常吉祥的东西，它们会保佑妇女多生孩子，保佑家庭子孙满堂。柳树是春天第一个发芽的树，垂下来的树枝就像儿孙满堂的样子，所以以前老人们祝福一个家庭的子女时就说：“像佛多霍海兰（指柳树）佛多霍噶尔干（柳树枝）一样成长吧”。小时候我父亲讲过一个故事，我记得非常深刻，当时心里觉得不可思议。说一对小夫妻结婚多少年了也不见生育，两家长辈整天为此闷闷不乐，他们还经常到娘娘庙烧香磕头，祈求娘娘神赐给儿女，让相通和尔琪相面做法，祈祷祝福，早赐子女。但是，又过了不少年份还是不见子女的影子。媳妇觉得已经没脸再继续活下去了，想自杀了结一生。有一天晚上，她梦见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柳树大拐杖的老人悄悄告诉她，嘱咐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到大门口柳树根部的“瘿袋”上把下身轻轻蹭三下，然后给土地神烧一炷香，你就会得到一个儿子。她醒过来以后即可照老人的叮嘱做了。一个多月后她的肚子真的挺起来了。这个事情一人传十十人传百，后来锡伯人就把这个白发老人和柳树一起供为神灵，称为“佛多霍玛法”，把它当作保佑生儿育女的神灵。锡伯族的传统习惯是，小孩儿生下来以后，都用柳木板子制作吊床，用柳枝作拱木，以撑婴儿的脸巾；小孩儿不幸夭折后，用没有结的柳树枝条捆包尸体放到野外；人死后，用柳树杆子作为招魂幡的杆子，棺材下葬后把它们插在墓堆上，这个意思就是让死人们赶快转世回生，再繁衍后代。一直到解放以前，锡伯人崇拜佛多霍玛法的习俗还是存在，依拉奇牛录的“sangzuohalin”（指察布查尔三牛录村以北的祈年树），我看就是崇拜佛多霍玛法习俗的表现。以前，不生娃娃的人家经常在自家门外的柳树上挂符书和其他一些信物，它们就是在祈求生育，而好多这样的人家同样还到三牛录的“沃车勒哈林”（指祈年树）下祈求生育，树上挂符书、信物、祈祷。

以前，三牛录的那棵树十分醒目，老远就可以看见，远看就像打开的一把绿扇轻轻摆动。人站在树下面，不管再热的天也是凉风习习，没有风的时候，在树下面仍然可以听到呼呼的刮风声音。过去，下田劳动的人们经过这里，都要在树下休息纳凉一会儿，有些人还在树枝上系布条，默念许愿，祈求树神保佑。如果遇到旱灾年份，人们纷纷到那棵树下举行除灾仪式。过去为了祈求粮食丰收，每当开春下种之前，人们还纷纷到这棵树下进行祭祀和祈祷。对这棵树，有不少禁忌变成了人们遵守的规矩，比如说不能在树下大小便、不能随意砍掉树枝、树上系挂的信物不能随便解下、不可射杀树上的鸟、不能在树下大声喧闹等。大家都认为触犯了这些禁忌会遭厄运。

贺灵：在过去锡伯族婚丧嫁娶、建筑等领域，禁忌和巫术现象是否很多？

贺双信：在我小时候，小孩儿干一件事情，大人们总是教来教去，说这个不能那么干那个不能这么干，反正各种各样的“塔儿甘”（锡伯语意禁忌）很多。就比如说亲之前算出男女属相就是个很麻烦的事。那时不管谁，说亲之前都要将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用八卦律推算出来，若生肖“相克”就要放弃这门亲事。大家都认为生肖相克的人婚后说不定会出现生命或者是其他方面的意外，旧社会的人虽然多数不识字，但在这方面都知道遵守祖先的规矩。在婚礼前夕，男方要从亲戚中聘请生肖与女方生肖“相生”的男女各一作为“奥父”和“奥母”（意为迎亲爹和迎亲娘），奥父奥母任何一方不能有子女夭折、亲属中意外死亡、断子绝孙等情况；当新娘的嫁妆送到新郎家门口时，新娘的嫂子先打开衣柜锁，新郎的父母往衣柜里投放钱币，祝愿新婚夫妇金银满柜、富裕终身；当新郎接新娘上喜篷车之前，新娘将一包五谷分撒在闺房四个角落，还留一部分交给新娘弟兄，表示没有把福祺全部带走；喜篷车到达新房门口，新娘由伴娘挽着下车，踩红毯走到正屋前面，同新郎拜天地，然后新郎先入门，新娘在门外，双方对拜，新郎用马鞭揭去新娘头上的红喜帕，进堂后新郎新娘并肩到灶前跪下，用哈达将羊尾巴油投入灶火中，一共投七次，每次投四块油；婚宴结束之后，新娘家来的客人临走时，将新郎家的碗碟、筷子藏起来几套，等他们坐车出大门后，给新郎出示，并迅速策马驱车，新郎跑去拦车要求还回碗筷等，等新郎唱歌、跳舞或行跪礼之后，才把碗碟、筷子还给新郎，但他们最后还是带走一双筷子和一对碗，次日新郎带酒去看望岳父母时才把碗筷转交给他。

灵梅：如果婚后妇女不生孩子，这就会急坏双方家长，他们想方设法看相通、萨满，特别是相通要给女方进行domnembi（采取的一种巫术行为），在白纸或黄裱纸上画小孩子和儿童服装形象，晚间相通领一家老小在西堂屋悬挂有祖先画像的八仙桌前烧香磕头，相通用小棍边唱神歌边轻轻敲击手上画有小孩及儿童服装的纸张，之后将纸张拿到大门口土地神位前大家一起跪拜烧化。家庭条件好的宰羊，不好的杀鸡，相通领一家大小到娘娘庙去祭祀求子。另外，不生育的女人要有意识地“偷”取多子多孙人家的婴孩服装，认为这样可以引来孩童的魂体，将会生儿育女。妇女生产满月那天，要让产妇出汗，煮熟四个鸡蛋，双腋下各夹一个，另两个握在两手中，蒙几床被子，出汗后被子一床一床揭去，使汗慢慢下去，据传说，这样会把月子里所受的风寒和邪气可以随汗驱除，月婆子不会出现后患。

富昌：火是最神圣的东西，人死火葬是最“干净的处理方法”，萨满、尔琪、斗琪、相通以及非正常死亡的人如自杀、火烧死、溺死的人等，都要进行火葬，特别是巫职人员，这些人与一般人不同，他们都是各个指定瘟神或动物神灵的使者，所以死后应让他们升天，而火葬是他们升天的最好的方法。如果不把他们火葬，他们的灵魂不能够升天，它们会经常徘徊于人间，甚至会给活人带来烦恼和骚扰。锡伯人把未婚而亡故的男女都称为“只有房子，没有房顶”，这些人亡故之后其棺材不能做棺底，其棺底要用芦苇杆代替。因为棺材做底子，死人的灵魂就会被牢在墓中，不能出世转生，只有无底的棺材，才能使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里自由出入和往来。婴幼儿是天真无邪的，他们的灵魂是最“干净”的，他们一旦夭折，其死尸既不能火葬，也不能土葬，而是弃置于野外让飞禽走兽噬食。这样处理，他们的灵魂才能很快升天，又能很快转世回生。否则，不能再降生到人间。小孩尸体放到野外之后，大人要经常去看是否已经被禽兽吃掉了，如果很长时间尸体还很完整，就认为不好，要采取办法尽快让禽兽吃掉。丧葬出殡时，不能选双日，而是要选单日，单日代表一个位数，双日就代表两个。停尸时间也选奇数，一般为三天，过去富裕人家也有放五天或七天的。出殡日的早晨，送葬的人们都要来哭灵，接着入殓。入殓时，连同寿褥一起抬，尸体脚先出门，因为人出生时头先出世，所以离世（过去尸体要从窗户抬出）的时候用脚离开，而且尸体抬出门时要避免阳光直射，必须用毯子遮光，如果阳光照到尸体上，死人不瞑目会坐起来，给活人带来不利。棺材抬出大门外，死者亲属要将一个火烧旺旺的瓷盆摔到门外，如果一次没有摔烂，家人必须把它敲烂，这个老人们都叫“摔盆”，接着把棺材抬到车上。摔盆的意思是不让死人的灵魂回到这个家干扰活人。人生前使用的东西，如衣物、手杖、鞋帽、碗筷等，死后在阴间也要继续使用，但生前新制作而且从未使用过的，死后则不属于他，因此它们的主人死去之后，“四十九日”那一天要把它们焚烧交给死者，就是把死者生前使用过的衣裤、鞋帽等叠好装入布袋称为包袱，等“四十九日”那一天在死者墓前烧化，没有烧化的东西死人是收不到的。这个就叫“烧包袱”。

富昌：在旧社会，泥瓦匠都是苦力。他们受雇于官吏、地主和富人，为他们建造房屋、院落，但他们所受到的待遇往往低不堪言。主人还克扣他们应得的报酬，他们为了发泄对雇主的愤恨，利用致恶（实际上就是厌胜）的方法进行报复。例如，在建造房屋时，将泥具夹在墙壁或屋顶里，认为这样做，房屋内经常会发出怪音，使人不得安宁。又如做一辆小车，车辕向着大门放进屋顶，认为这样会使这个家的财物一车一车地往外流，导致主人受穷。

灵梅：在锡伯族民间，无论是过去和现在（她指20世纪80年代初），立筷子祛除病痛是一个效果很好的办法。现在你们年轻人也许好多不信这个。以前的锡伯人都非常迷信这个办法，人们一旦有个头痛不适的情况，首先就要采取立筷子祛病，特别是你去丧葬之处或去茔地回来后头疼不适更要采取这个办法，认为你是被死魂缠身了，或者死去的长辈和其他亲人在外摸了你的头。而一旦认为是这种情况，就要给你立筷子除邪。立筷子祛病的方法很简单，就是盛一碗清水，拿三根筷子浸一下清水，并用筷子敲一下患者额头，然后开始将三根筷子立于碗水中间，这时，举行仪式的人心中有一种意念，认为某某的死魂缠附了你，或者某某死去的长辈和亲人抚摸了你等等，在意念的同时如果筷子一次立在碗中间，说明找到了你病痛的根源，便让你往碗里吐一次口水，并让你将水洒在土地神位前。如果筷子几次都不立，就要往别的地方或者别的事情上想，并重新立筷子。立筷子的次数不能超过四五次，立得多了就不起作用了。

贺灵：请讲讲正月十六摸黑节的来历。

灵梅：锡伯族的摸黑节叫“ku du re yi neng gi”（锡伯语意为“抹黑日”）。这个节日跟吃饭有关系。它的来历传说以前的老人都知道，我们小时候就听说了很多次。说很早很早以前，锡伯人居住在东北沙彦阿林（指兴安岭）脚下的黑土地上。人们在这里慢慢学会了开荒种地。当时在这里种一斛麦子到年终可以收100斛，所以所种的粮食根本就吃不完。粮食多了，人们就开始不爱惜它们了。比如有的人家把和好的面喂猪，有的人任意让粮食发霉变质，还有的家庭妇女把吃剩的发面饼扔掉，把烙糊的饼子扔进灶膛里，等等。后来灶神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把人们浪费、糟蹋粮食的情况告到了巡天神那里。巡天神接到告状，有一天亲自悄悄下凡来做调查，亲眼见到了真实情况。它见到人们的恶行后，非常气愤，第二年就施魔法，让锡伯人种的麦子都变成了黑丹。之后许多年锡伯人年年吃黑麦子，有的人拉肚子，有的人得了莫名其妙的疾病，人们都没有精神，而且部落里怨声载道。有一天，部落长召集各个哈拉莫昆的头人开会，找麦子变黑丹的原因。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吵嚷嚷，都说不到事情的边上。最后，一位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老哈拉达（姓氏长）开口了，他说：咱们锡伯人糟蹋粮食触怒了天神，是天神惩罚我们年年使我们所种的麦子变成黑丹，如果我们不祈求天神洗刷罪过，不得到它的宽恕，黑麦子我们还会继续吃下去。大家听到老人的一番话，都说讲得很有理，并纷纷向他讨教如何向天神谢罪。老人说，每年的正月十六是巡天神下凡考察人间的日子，来年这一天大家都把黑麦子磨成粉，用葱头汁和锅底黑灰一起搅成黑泥，人人用它把脸抹成黑，跪向巡天神谢罪。第二年正月十六日一大早，人们在部落长的带领下，按照老人的指教，人人都抹成了黑脸，并且都跪在田间地头仰望着天空，等待巡天神下凡宽恕。巡天神见到这种情景，为锡伯人的诚心举动所感动，当年就收回了魔法，让锡伯人的麦子重新变成了黄灿灿的粒子。从此以后，为了预防麦子又变成黑丹，每年的正月十六日都采取这种抹黑脸的方法继续向巡天神谢罪。并且部落里面制定规矩，严禁浪费粮食的行为。时间长了，它就变成了一种娱乐形式。现在是每年的正月十六日，一些年轻人早早起床，人人用葱头汁粘上锅底灰，挨家挨户往同辈脸上抹黑，碰到老年人，先给他“打千”（锡伯族男性给长辈问礼的一种形式），然后征得对方同意之后往他的脸上抹一点点，忌抹服丧者。